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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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蓉城的商圈是不夜城,閃爍的燈海連成一片,熱鬧更勝白日。

陳聲一身酒臭,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沈,背著路知意從金碧輝煌的KTV裏走出來,恨不得脖子瞬間長到兩米,免得一低頭就聞到身上那股奇特的“芬芳”。

背上的始作俑者對此一無所知,昏天黑地吐完以後,險些一頭栽倒在地,等陳聲把她背起來時,她已經不省人事。

陳聲是開車來的,就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。

他摸出車鑰匙開了鎖,費力地將副駕駛的車門拉開,把路知意塞進去。她只是動了兩下,眼睛都沒睜開,繼續呼呼大睡。

現在去哪?

陳聲坐上車,側頭看了眼她,俯身去替酒鬼系安全帶。她喝多以後總是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,不管醒著睡著,面上都是一派天真,雙頰燦若桃花。

他湊近了,啪嗒一聲扣好了安全帶。

卻一時忘了起身。

他想不通,為何她能睡得如此安穩。

扶她走出包間的人是武成宇,待他追上去時,她已經不省人事,光是吐了他一身,然後就一頭栽了下去。

呵,她對武成宇可真是放心。

昔日的高原紅近在咫尺,卻又仿佛已不是當年的她。

頭發長了,齊肩的黑發松松散散紮成一束,有幾縷搭在耳邊,率性隨意。

皮膚又白了些,兩抹高原紅只剩下若隱若現的痕跡。

她的穿著極為簡單,寬松的白色棉麻短T紮進咖啡色的小西褲裏,因她人瘦個高,如此更顯腿長,有種說不出的味道,仿佛是極簡的中性風,卻又在中性裏夾雜著一星半點女人味。

一年時間不算長,可士別三日就當刮目相待,更何況如今已有三百六十五日。

她變了,實屬尋常。

陳聲一手抵在她身側的車門上,一手還握著已經系好的安全帶,久久沒有直起腰來。他低頭看著她,神色極為覆雜。

事實上,她變好看了,變得更能融入周遭人群了。

沒那麽特立獨行,也沒那麽較真了。

這一整晚,他明明告訴自己無數次,不要看她,不要在意她,不要還像當初那個被她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就牽著鼻子走的楞頭青,可哪怕目光落在別處,餘光永遠在她身上。

陳聲定定地看著呼吸平穩、睡得安心的醉鬼,內心一片荒蕪。

比起她的從容,他真是差太遠了。

他沒她那麽瀟灑愜意,說放下就放得下。

他寧願她不要變,還和當初一樣不起眼,頂著高原紅、穿著打扮土裏土氣。

可誰都知道,時間回不去。

陳聲慢慢地直起身來,麻木地扶住方向盤,發動汽車往前行。

他穿過破夜色,將路知意安置到附近的某家酒店裏,從她包裏摸出身份證,登記完畢。

全程,前臺人員都用可疑的目光盯著他。

陳聲臨走前扔下一句:“我看著像罪犯?”

值班人員趕緊搖頭。

他指指自己,再指指背上的路知意,“我倆擱一起,只可能是她想對我犯罪。”

值班人員看看他,再看看他背上的女生,連連點頭,“是的是的,您說的沒錯。”

間接肯定了他的美色。

陳聲背著路知意走進電梯,心滿意足地笑了笑,又微不可察地斂了笑意。電梯四壁是光亮的鏡面,他從鏡子裏看著一身狼藉的自己,和下巴擱在他肩上、呼呼大睡的人,眼神慢慢地暗了下來。

那些年少氣盛的日子裏,哪怕她還頂著高原紅、一頭短如板寸的頭發,他也無數次在旖旎的夢裏見到她。

第一次夢見那種場景,他嚇出一身冷汗。那時的他們還結著梁子,見面時儼然一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場面,結果在夢裏卻變成了春色旖旎的十八禁。他懊惱地頂著黑眼圈去衛生間洗漱,大清早起床氣就開始發作,可對著鏡子刷牙時,卻一再失神,想起夢裏的場景。

後來他慢半拍地發現自己喜歡她,一再示好,偏偏被她屢屢推開。

某日韓宏塞了只“共享U盤”給他:“中飛院8號宿舍樓精品愛情動作大片三百部,拿走不謝。”

這個年紀,男生宿舍總這樣。

沒誰不沾那種片。

他拿回了家,插在電腦上,隨手點開一部,畫面中的女主角竟留著一頭男生似的短發,背對屏幕,輕聲叫著。那一刻,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來。

仿佛做賊似的,他把這部片子保存了下來,也只保存了這一部。

後來,他再也不需要其他的片。

他甚至不希望女演員轉過身來,只要那一個背影就好,同樣的瘦弱,同樣的骨感,同樣的一頭短發……這要這些,就能叫他魂飛魄散。

那些日子裏,他在夜裏為她醉生夢死,卻在白日裏依然做著青澀少年,偶有擁抱親吻,就能為之歡喜一整天。

盼她知他意,又怕她知他意。

那些屬於少年私底下的難以啟齒的秘密,折磨他,又叫他流連其中。

鏡子裏,兩人都成熟不少。

陳聲目光沈沈地看著她的臉,自嘲地笑了笑,說什麽容貌,談什麽美色,他對她有欲念,根本與誰更好看無關。

唐詩不好看嗎?

可他的眼裏只看得進這個沒心沒肺的人。

誰叫他蠢。

電梯抵達七樓,陳聲把路知意背回了房間,扔在床上。因心裏有氣,動作並不輕。

驟然就被拋在床上的人仿佛受了驚,動了動,翻了個身,不滿地發出幾個單音,又迅速陷入沈睡。

陳聲低頭看著自己這身衣服,臉色基本上是黑的,把人扔在這,自己到樓下的超市裏買了件雜牌白T恤,重新回來了。

先洗澡,上上下下、裏裏外外清潔了好幾次,確認沒有味道了,然後才換好衣服走出來。

他用兩只指頭,把弄臟的衣服拎進垃圾桶。

最後站在床前看著床上的人。

他有片刻的停頓,不知道自己是否該這樣做。

可是身體先一步作出反應,他還是從塑料口袋裏拿出了醒酒藥,那是剛才去超市買衣服時順便買的。清洗了一遍酒店的水壺,然後插電燒水,他就定定地站在邊上候著。

水開了,倒一杯放涼,繼續等著。

等水涼的同時,他去洗手間擰了把濕毛巾,走出來坐在床邊,頓了頓,還是撥開她擋在面上的頭發,替她洗了個臉。

陳聲沒伺候過人,動作很生疏,力道放得極輕。

哪怕知道她喝得不省人事,也怕她忽然醒來對上他的視線,屆時她早已走出感情糾葛,他還一副苦苦深陷其中的模樣,多可笑。

他用毛巾擦拭著她的面頰,拭過睫毛,拂過唇邊。

這裏他碰過。

那裏他親吻過。

明明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,卻好像歷歷在目。

他停在那裏,終於沒能繼續下去,把毛巾一把扔進垃圾桶裏,煩躁地揉了把濕漉漉的頭發,又去探了探紙杯的溫度。

差不多了。

速戰速決吧。

陳聲啊陳聲,你真他媽慫,到了這個地步還在念念不忘。

當初還不夠慘嗎?活了這麽多年,從來沒想過自己會低聲下去去追誰,到最後卑微至極,還被她義無反顧踹走。

他把解酒藥倒在手心,端起杯子走到床邊,有些粗魯地將路知意拎起來,明亮她:“張嘴。”

酒鬼迷迷糊糊繼續睡。

呵呵,坐著也能睡?

陳聲先把杯子擱在一旁,一手捏開她的嘴,一手把藥丸塞了進去,然後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,俯身就堵住她的唇,將水悉數灌了進去。

酒鬼雙手胡亂推了幾下,下意識咽下了嘴裏的東西。

他也嘗到了藥味,口中微微發苦。

按理說,該到此為止了,已經過火了。可理智在這樣說,身體卻又違反了他的意願。陳聲的手緊緊箍住她的腰,發狠似的加深了這個吻。她口中的藥味比他還濃,越嘗越苦,可他不在乎,用力地咬著她的下唇、堵住她的呼吸,翻來覆去折騰她。

路知意像是溺水的人,頭腦裏是漿糊一片,只剩下身體的本能。

她起初是胡亂抵住面前的人,後來又迷迷糊糊回應著,由始至終都沒有清醒過來。又或許是身體醒著,但頭腦陷入了短片後的短路狀態。

陳聲的呼吸愈來愈急促,剛洗完澡,背上卻又開始冒汗。

總是這樣。

她總能輕而易舉撩撥出他內心深處的欲望,哪怕只是一個吻,一個在她毫無意識的狀況下發生的吻。

可有個念頭忽然攫住了他。

她連是誰把她帶到酒店來的都不知道,也許她斷片兒前最後看見的是武成宇,如今也以為在她面前的是武成宇。

這樣的念頭叫陳聲猛然一頓,下一秒就松了手。

他看她倒回柔軟的枕頭上,雙唇紅得不正常,唇邊還帶著濕漉漉的痕跡,面頰也艷若桃花。

這一幕本該引人遐思,卻叫他從頭到腳都仿佛被人潑了盆冷水。

他哪裏是在折磨她?

他根本是在折磨自己。

身體有了不該有的反應,心裏卻一片冰冷,感情這東西真他媽碰不得,折磨得他整整一年食不知味、夜不能眠。

可你看看她。

你看她睡得多好,夢裏還能與人這樣擁吻,躺下去了唇角還不由自主帶著笑意。

哈,這沒心沒肺的高原紅。

陳聲猛地站起來,環繞這房間一圈,將醒酒藥、紙杯,和自己留下來的所有痕跡一並扔進垃圾桶,又將垃圾袋打了結,一把扔出門。

他重新回洗手間洗了個冷水澡,穿好衣服走出來,又將洗手間的暖氣打開。

最後,他看都沒看床上的人一眼,拎起門邊的垃圾袋就走了。

大門砰地一聲關上。

路知意對此一無所知。

第二天,宿醉後的路知意醒過來後,先是看著這間陌生的屋子,怔忡片刻。低頭,衣衫完好。頭有些痛,她回憶片刻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,但記憶停留在醉倒於包間裏的那一刻,此後就斷了片。

洗手間裏開著暖風,昨夜有人洗漱過的痕跡悉數消失。

垃圾桶裏一無所剩,仿佛沒人來過。

路知意發現大腿有些痛,一摸,才發現手機在褲兜裏揣了一晚上,她在床上翻來覆去,那一塊被壓得很難受。

打開手機一看,喝,八個未接!

全是武成宇的。

她趕緊回撥了一個。

武成宇在那頭大著嗓門兒問她:“酒醒了沒?”

“……醒了。”

“醒了就下來吃飯,這個點只能吃午飯了,你昨晚大吐特吐,這會兒還不得餓死?”

路知意一楞,“是你把我送酒店的?”

那邊的人遲疑片刻,記起了陳聲的叮囑,遂點頭,“是啊,你都喝斷片兒了,一點不記得了?”

路知意摸摸鼻子,很是尷尬,“對啊,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了,給你添麻煩了……”

武成宇就在同一所酒店,因為醒得早,又不便打擾宿醉的路知意,就一個人在樓下逛超市,硬生生逛了倆小時……

商圈多餐館,他餓得不行,又想等著路知意一起吃飯,便在超市買了幾只包子墊底。

午飯也在附近,武成宇細心,選了家潮汕砂鍋粥,清淡的粥再加些廣式茶點,也算是一頓豐盛的午餐。

路知意沒吃過這些東西,她從不知道水晶蝦餃裏居然真的有一只Q彈的蝦,也不知道小豬榴蓮包裏的榴蓮能夠像湯汁一樣淌出來,對於宿醉後的人來說,真是美味又便於消化。

她挺不好意思的,再三跟武成宇道謝加道歉。

“昨晚把你衣服弄臟了沒?”

武成宇:“沒,一點也沒。”

心中暗笑:嘻嘻,都弄陳師兄身上了……

路知意嘆氣:“我本來就不會喝酒,昨晚一高興酒喝多了,給你添這麽多麻煩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武成宇:“不麻煩,一點也不麻煩。”

內心:反正麻煩的都是陳師兄……

路知意:“改天我再請你吃一頓好的,不然於心不安。”

武成宇:“啊,這麽客氣的嗎?”

內心:哎,昨晚真是誤會陳師兄了,原來他喜歡當活雷鋒,做好事不留名,揮一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雲彩,好事都留給了他武成宇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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